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神话的构筑

  上文我们说了,tg“代打”,构筑女权合法性的问题,那么我们这里趁机来看一看,这个合法性是怎么构建的,构建的过程中面对了什么问题,又如何解决。这个套路大家可以参考下,因为其他方面,很多时候也是差不多思路的。

  一夫一妻与多妻的神话:

  我们现在看到的通俗说法,都是当时的妇女被男性欺压,受制于一夫多妻、封建礼教、包办婚姻之类的压迫。而妇女运动解救了大家,让妇女脱离了苦海。

  现在的“男性原罪”宣传,也很喜欢提这些,认为这是以往男性对女性的压迫,所以现在男性要还债。这个就是它少有的理论依据之一。

  但问题是,这个理论的依据,其实只是构造出来的神话。

  当时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呢?作为历史爱好者,我们可以绕开“教义”,直接看历史数据。

  比如这个一夫多妻(或者说多妾)的问题,我们可以看清朝的数据。

  清朝的档案留存比较完整,有人做过统计。最顶端的清朝宗室,王公以上爵位的大贵族,统计了363人,平均每人有妻+妾3.98人;有封爵的贵族(奉恩将军以上的)统计了1145人,平均2.15个妻+妾;无封爵的普通宗室10465人,平均妻妾1.59人。(《伦理与生活:清代的婚姻关系》)

  从后金建立到1937年爱新觉罗家族修订族谱,清朝的宗室+觉罗,三百年间一共有男丁14万人,这一万多人的统计数字,所占的比例已经比较大了,应该是有代表性的。

  而从这个数字看,哪怕在王朝地位最高的群体中,纳妾依然是上层才有的特权。考虑到财富的聚集问题,宗室里估计也得有一半的下层成员是和纳妾无缘的。

  除了皇族,我们再看看其他人。

  海宁陈氏是明清时期的超级豪族,在清朝趋于极盛,号称“海内第一望族”,高官层出不穷,人称“一门三阁老,六部五尚书”。而根据族谱统计,陈家从公元1372到1910年,520余年间,全族共娶妻5338人,共纳妾364人。纳妾的比例是

  次一级的大族,比例就更低。

  海宁的另一家大族查氏,从公元1430年到1908年,480年间,全族共娶妻5451人,共纳妾186人,纳妾率4.28%(《明清海宁查陈良家族人口的研究》)

  苏州大族彭氏,全族的纳妾率是5%,基本都是有官身者贡献的,平民族人的纳妾率是0(《从苏州《彭氏宗谱》管窥明清江南人口状况——兼论谱牒与人口史研究》)

  福建永定江氏也是当地大族,有妾的人占3.68%,光棍占0.31%,其他族人也都是一夫一妻(明清以来区域社会的科举、婚姻与移民现象——以福建永定县《济阳江氏高头族谱(南山房)》为例)

  这些都是能屡次出进士、知府乃至阁老的大豪族,在社会中凤毛麟角,结果也就这样。普通大族纳妾的比例显然更低,小地主和自耕农就基本上别想了。所以,纳妾的行为当然是存在的,但它的影响范围到底有多大,是很值得怀疑的。起码,绝对不是“古代男人都能三妻四妾”这种离谱认识……

  对一夫多妻/多妾的谴责,其实也是个宗教话题,属于“西方”神话的一环。

  一夫一妻是基督教的教义,但来源和形成时间不太好说。一般认为从罗马那里学来的,这个应该有道理,但罗马人那边,明显也有类似妾的身份。而基督教的前身犹太教,也是有一夫多妻/多妾的。

  实际上基督教自己也很长时间不能免俗,5世纪时,圣奥古斯丁还没法明确说多妻是否合法,而教宗文件里提过纳妾的问题,说这个不算正式婚姻,所以允许教士和妾离婚。

  天主教会时代,这个规定理论上应该是越发严格的,但执行起来依然很难说。到12世纪,召开第一次拉特兰会议的时候,教会明确宣布禁止教士纳妾,但这种现象明显依然存在,只能靠反复谴责和重申。

  新教对此则更宽容,马丁·路德明确表示多妻与经典不冲突,在实践中也很灵活,尤其是面对上层的时候。路德的主要支持者,黑森诸侯“高尚的菲利普”就同时有两个妻子,新教改革家们对此也是认同的。当然,后面支持多妻的教派更多,也更典型。

  (菲利普反复无常还重婚,曾经在领地内驱逐过路德派教士,但一年之后就迅速妥协,加入了新教。

  不过他帮助其他诸侯,镇压了弗兰茨·冯·济金根和乌尔里希·冯·胡滕领导的骑士起义,和托马斯·闵采尔领导的农民起义,挽救了不少贵族,所以名声还不错。

  至于路德,那是老二五仔,拒绝老战友胡滕的求援,翻脸攻击自己的学生闵采尔,要求贵族屠杀追随过自己的农民;一边要求平民不要使用暴力,说用暴力会触怒上帝,一边号召诸侯们动用暴力,武装对抗罗马教会……都是日常了

  实际上,哪怕完全不看这些,只看在教义和改革上的影响,他也比不上加尔文等人。不知道为啥被当典型了……)

  总而言之,中国这边,妻妾的概念较为明确,而且两千多年间定义没什么大变化,但欧洲那边,婚制很复杂。不同时代、不同地区,实际差距并不小,和中国这边的概念也不一定相似。

  在语言上,大家都是拉丁语“Concubinatus”的衍生词,但翻译成“妾”还是“(女并)居者”还是“情妇”,并不好确定,而且可能都不太准确。(括号里是一个字。其实能打出来,但这个字好像是敏感词……)

  (类似的其实很多,比如欧洲的爵位和中国的爵位就不是一回事)

  所以,如上文所说,在这个概念下,“用西方谴责中国”就没什么意义。

  实际上,大部分时候,一夫一妻也只是个标定异教徒和异端,并指责对方的工具。这其中的理由,不是“一夫一妻制度更先进,别人不遵守,所以需要指责他不道德”;而是“基督教要求一夫一妻,别人不遵守,所以要指责他不道德”。

  相反,只要信奉基督教,不进行多次基督教仪式的结婚,就是道德的。(其他方式的结婚,比如结了婚的欧洲人跑到印度或者美洲,跟当地人又结了婚。这类例子也不少,就不算重婚了)

  这个理论,和之前提的不少口号一样,是没法细说的。因为在中原文明下,不管信不信宗教,人们对于道德与宗教关系的理解,都和欧洲并不一样。

  基督教文明里,道德和宗教是绑定的——实际上他们那个道德,本来就是教会在蛮族中灌输、引入的。但在中国,这俩并没有绑定,很多人因此理解不了为什么符合宗教就符合道德这个情况。

  只要信奉基督教,不去教堂办婚礼,找114514个情妇也是道德模范,这个逻辑很多人就不能理解。因为双方的基础理论标准都不一样……

  不是因为一夫一妻先进,所以基督教采纳,而是因为基督教采纳,所以论述他先进。这个是人家的内在逻辑,但这个逻辑,是没法给大众“讲经”的。

  道德的强制扩张与“礼教”的形成:

  那么一夫一妻到底真的先进么?

  这个得看你自己的立场了。因为对于这种事情,不同立场的人,判断结果也是完全不同的。

  和女权主义的宣传相反,中国古人自己,才是一夫一妻最坚定的支持者之一。

  从战国开始,“封建礼教”和国家法律,都明确反对和惩罚一夫多妻,对纳妾也严格进行限制,这个前面应该讲了不少了,不赘述了。总之,和罗马人一样,是最早把这套婚制制度化,并且大力推广的地方。

  亚欧大陆这两头的文明,却选择了相同的道德和制度。这显然不是基督教或者西方先进文明的功劳了。

  至于这个共性从哪来,应该也很好理解——这俩最大的相同之处在于,他们都是军事化程度相当高的文明。在文明的成型期,构造文明习惯的,是充当军事主力的国人/公民。

  首先,我们要搞清一个问题,道德到底是什么?

  这个应该是老生常谈的话题。大体来说,道德是一个群体的共同守则,目的是保护群体成员的最大利益。

  但很多时候,不同群体的利益差别太大,实现利益的方式差别也太大。这样一来,这些群体,彼此之间的道德,也产生很大差别。在不少印欧系文明里,这个差别表现的非常明显——贵族的道德不同于平民的道德,各个种姓都有自己的道德……这类例子很多。

  其次,我们还得弄清楚,婚制到底是什么?

  现在的宣传喜欢把情感和婚姻混为一谈,但实际上婚制并不是这么回事。这个制度的核心非常简单,就是资源分配和财产地位的继承。

  妻、妾的最大区别是什么?是身份,也就是家庭内财产、地位上的差别,还有她们子嗣继承权的差别。同样,妻子和情妇、各种文明里不同种类的妾室/情妇,最基本的区别,也在这里。如果家庭男主人的两位配偶,拥有相似的权力,子嗣也拥有相似的继承权,那不管她们的头衔、称号叫什么,这就是实质上的多妻制。如果其中一位权力更低,或者子嗣的继承权更低,那就偏向于妾。当权力低到不能对家庭产生影响,子嗣完全没有合法继承权的时候,就是古代意义上的情妇了。

  不同文明不同时代,有很多不同的称呼和制度,而且有些时候根本是名不副实的。所以我们可以据此,设定一个连续的坐标轴,这样就方便理解了。

  这两个概念说清楚之后,就可以理解古代礼教是如何形成的。

  我们把社会中的人,粗略地分为上层男性、下层男性、上层女性、下层女性(当然,实际情况要复杂的多)。不同的人群,对于婚制的偏好,也是有很大差别的。

  上层男性,更喜欢一夫多妻的制度。因为这些人掌握了社会大部分的资源,在娱乐这方面,是完全不缺女人的。对他们来说,最大的问题,是绝嗣。

  汉朝的例子尤其明显。很多诸侯王,不是没有后代,但正妻没有儿子,皇帝和朝廷就直接裁定绝嗣,把王国废除了——其他配偶不是“妻”,子嗣也没有完整继承权。在这种规则下,上层就容易受到打击。

  (皇帝实际上是个例外。理论上皇帝是最顶层的男性,但实际上“皇帝”是个承担祭司王角色的机构,它的利益经常和其他上层不一致,反而趋向于平民。

  这里其实也有个有意思的事,就是据此推论,可以得出,理论上,皇帝也并不一定是男性。在实用主义背景下,可以担当这个机构的职责就行,性别反而其次。中国历史上经常出现女性代行皇帝职责的情况,这里可能就是原因之一。

  当然,名义上也是皇帝的女性并不多见,这就是另一个话题了,之后再说)

  而对于下层男性来说,就是另一种情况。

  绝大部分时候,下层男性根本没有多配偶的可能。而有人实行多妻制的话,等于给下层女性提供了一个上升渠道,允许她们进入上层男性的家庭,为自己和后代争夺利益。而即使只能获得上层利益的一小部分,收益也往往比下层家庭提供的多得多,吸引力也远远大于下层男性。

  另一方面,下层家庭对抗意外的能力要比上层弱的多,所以天然更追求稳定。上层可以很开放,男性女性都可以很自由,但下层家庭是承受不住的。而下层家庭的稳定性,又本来就不怎么样。

  社会风气淫逸、家庭不稳定的问题,贾谊就吐槽过。之前正文里,也讲过汉朝的案例,比如妻子跑路投有钱人去了,或者干脆卷走家产消失了……从有史料开始,这都是时不时出现的现象,有些事情,现在都还有例子。

  对于下层男性来说,积攒产业、娶妻成家是很难的,但失去妻子和钱财却很容易。在这种情况下,肯定会引起下层男性的不满。

  相比于春秋,汉朝的儒家更加趋于保守。这个变化,和儒家知识分子所处的群体,是有关联的。

  很多时候,思想的变化,不止是思想本身变了,也是人变了。当儒家的组成部分,从中下层贵族,扩展到大部分平民知识分子的时候,保守化其实是必然的趋势。因为下层本来就比上层更加保守。

  汉儒提出的各种要求,比如妇人服从丈夫、坚持一夫一妻、禁止以妾为妻、禁止纳妾逾制、限制妇女离婚等,基本都是针对当时这些情况,做出的应激性反应。

  说是应激性反应,主要是因为其中有些条目非常的简单粗暴,比如有人老婆跟其他男人跑了,大家就直接要求妇人服从丈夫,禁止所有女人离婚。但也有一些,比如对一夫一妻的坚持,直到现在都还有影响。

  这些要求被经师们整理为系统理论之后,就成了早期“封建礼教”的雏形。

  对上层来说,这个要求是很麻烦的。

  上面说过,不同阶层按理说会有不同的道德,但在中国,却是一家独大的情况。“国人”的道德是绝对的主流,甚至迫使上层也要在表面上接受。

  我查了下道德绑架的定义:道德绑架,是指人们以道德的名义,利用过高的甚至不切实际的标准要求、胁迫或攻击别人并左右其行为的一种现象。

  所以,从上层的视角看,这其实是一种道德绑架——下层天天用过高的道德标准胁迫他们,哪怕大家都知道做不到,也完全不想做,都得装作想做的样子。

  至于为什么可以提出这些要求,说到底还是因为上文说过的,军事化的原因。因为人家手里有家伙,所以就有提出要求的权力了。

  而大陆两头,出现了两个一夫一妻文明,也可以理解了——他俩的中坚阶层,更擅长说服大家遵守道德。

  所以你说道德是什么?有时候道德就是短剑和环首刀……

  说“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”,因为对当时的中下层男性来说,无后的威胁是个很现实的问题。而婚制直接影响财产安全,家庭稳定和血脉传承,是个很让人焦虑的事情。为了这种事情,当事人自然非常有动力。

  在国人阶层的强烈要求和中下层知识分子的推动下,上层被迫做出让步,这种交锋的结果,就是完成版的礼教了。

  这也可以解释,为什么礼教在有些方面莫名其妙地执着,有些地方又莫名其妙地薄弱。因为这玩意儿本质就是个妥协产物。

  构造出来的神话中,是全社会男性团结起来,一起压制全社会的女性。但现实是,根本就不存在一个所有男性共同赞成和维持的“礼教”。

  对于婚制和礼义道德,男性之间的矛盾分歧,经常远远大于男女之间。大家都各怀心思,试图给其他阶层的男性施压,获得更有利于自己的条件,才是日常。

  实际上,不止男性,女性也是如此。

  相当一部分上层女性,在婚制上并不和上层男性站在一起。她们反而和下层男性一样,支持严格的一夫一妻。

  理由也很简单,人家都是大小姐出身,没有重大意外的话,人生轨迹就是注定的:和一位上层男性结婚,成为富贵人家的主母。丈夫纳妾也好,找情妇也好,她很可能管不住,但她必须守住一条底线——坚决不能让这些狐狸精抢走自己的正室地位,还有自己子嗣的继承权。

  所以,在坚持一夫一妻、反对以妾为妻这个方面,这些上层女性和我们之前说的下层男性,微妙地产生了一致。

  这种现象,在古代还确实能看出来。很多中下层男性文人描写的故事里,我们都可以看到不少雷同的情节,就是出身正统高贵的正妻,被野路子冒出来的小三迫害。作者基本上都是同情正妻一方的。

  按理说,这边又不是法国,绝大多数下层男性和上层女性,其实根本没什么交集,但就在这种情况下,靠着相似的利益诉求,二者就这么形成了“反狐狸精联盟”。这个心态的影响,也是一直持续到现在。

  而下层女性,因为数量庞大,利益诉求又太多样,几乎找不出一个共性,也没法进行概括。

  所以,这个神话的脆弱性,也就体现出来了。

  现代传媒让一些人生活在小圈子里。虽然技术进步了,但在重重筛选之下,实际交际的范围和人际关系复杂程度,可能都不如天天生活在乡里的古代人。

  面向这种人,建设和宣传的“世界”,当然也不是真实的世界。

  而无论怎么构筑,神话在现实中,力量也是有限的。

  真实世界里,当年的tg在实践中,希望大家出力保护妇女的时候,肯定不能用这种女权主义神话的。

  这里,大家需要注意的是,女权主义的理论,针对的不止是女性。尤其是那些偏向动员和实践的理论,主要目标应该是男性才对。

  这个原因……咱们这边估计也没什么女读者,就不那么计较,直白说了。主要原因有两个,小点的原因,是女人生产力贡献不如男人。大点的原因,是女人打不过男人。

  前者在和平时期且有秩序的地方,权重更大;后者在战乱或者秩序无法良好渗透的地方,权重更大。但现实是,和平和秩序,同样要依靠暴力维持,“打得过”的人才有权力建立秩序。所以,前者其实也是建立在后者之上的。

  这其实也就是上文所说:道德的基础,是环首刀。

  Tg当年显然也要面对这个问题,要说服大多数男性接受自己的理论,才能把政策贯彻下去。但这个原始版的女权主义神话,显然是没法完成任务的。

  我们之前说了,决定道德的,是社会的军事骨干。而tg当年的军事骨干,也是自耕农。

  但要是有人给农民说“男人天天纳妾,太迫害妇女了。所以你要忏悔和赎罪,向女性让利。”那农民十有八九会觉得他脑子有点问题——纳妾和他有什么关系,而且他也不知道原罪和赎罪是什么个逻辑……

  神话和现实的冲突,就在这里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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