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7章_请你坐在月明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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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7章

  ◎我们◎

  因为……日不作夜摸索。

  这是句俚语。从前,阿婆、妈妈老是搁在嘴边念叨小音的,说她白天不想着写作业,晚上勤快起来了,摸索起来了,不睡觉!

  周和音觉得自己真的胆大包天了,敢朝妈妈暗示这种闲篇。

  她说傅雨不是不会烧,是夜里想不起来,早上那一阵又来不及了,急火滚粥,再和她说话,忘了时间,忘了灶上的火……

  邵春芳再是个过来人不过了,又怎么会听不懂姑娘口中的夜摸索是个什么鬼东西。“你们哪天头也给我忘掉最好!”

  周和音眉眼皱起撒娇的颜色。自幼被惯养大的孩子,她总能恃宠而骄到那个点上,不是假爱的虚名,是实实在在存在的,“你和爸爸没有忘掉,我们就忘不掉!”

  回归正题。她问妈妈,那周五的私房菜要怎么说?“去嘛去嘛,妈妈,你也说过,人是要互相捧着的,你捧捧我,我捧捧你,这才是家的意义。”

  邵春芳最后终究说动了周学采,不是女儿请客,是人家娜娜请。

  说娜娜几回来家里,周爸春芳妈妈都殷勤招待,想请小音爸妈一起吃顿饭。

  周学采不大乐意,nana又亲自来了一通电话,这才没磨得开颜面,应下了。

  周五这天预备出门的时候,邵春芳看丈夫还是朴素的短袖长裤,委婉地劝他换一套,说那种地方,都是先敬罗裳后敬人的。

  周学采满不以为然,嫌嗦,“我这么穿,还不让我进门了?”

  周邵二人少时七八岁就认识了,相伴这些年,邵春芳饶是刁蛮任性,但丈夫作为男人,软肋处她向来不轻易碰,一则他的养母;二则他的亲生女儿。

  女儿这事,两回,周学采两个态度。头一回他那么冒进地打了孩子一巴掌,事后他懊悔不已,所以这一回,他始终不言声,哪怕夫妻同床共枕,周学采不言,邵春芳也跟着不语。

  成年人最大的通病就是固执。固执得到的,固执失去的。有些事情,他自己不通,哪怕青梅竹马守着他的,也未必说得通。

  即便养母还在,也未必敲得透他。邵春芳遥想,没准还会伤了母子情分。

  但有些固执,就必须去点拨,点化。“这就是你的不讲道理。哪天,你女儿出嫁,你也这一身去送她?”

  周学采徒然来汇邵春芳一眼,后者不紧不慢,“你比我知道,终将会有这一天。周学采,你好自私,当初娶我的时候,你怎么一点不顾及我的父女分离的?到你自己了,你就拿你的恩情绑架你的女儿呢?”

  “这世上谁都担保不了永远的对和永远的错,更没有绝对的大学,绝对的监狱。”

  周学采惶惶站在那里,许多年了,二人没再像少时那样儿女之色。人到中年,为人父母的担子在肩上,眼前的男人从不忍心泄露自己一丝一毫的软弱,今日,他反问妻子,“春芳,我都不晓得了,你告诉我,如果我妈还在,她会同意吗?”

  “我不知道。我只知道,梁珍到底是恨傅缙芳的,恨他让她的梦醒了,凉了,对于一个女人,大半辈子都挺过来了,你再回来作践我,这才是最不能原谅的。”

  一个男人,跟你谈千秋万代谈良辰美景都是假的,他不肯和你落地,不肯和你扎根,就注定只是自私凉薄的个人出发。

  可是,梁珍没有死。“但我不要我的女儿这样。”邵春芳走过来,轻声轻语地拥抱周学采,“你当我自私罢,我相信我的女儿,最差的结果,好的中餐,菜单拟的名目甚至三方语言,周学采哪里适应得了这种阵仗,呷一口气泡水,眉头即刻蹙起来,连水都这么难喝!

  周和音见状,连忙解救爸爸。说她来吧,忌口暂时没有,菜单按你们主厨先生的上,“只是,帮我父母换两杯白开水吧,他们饮不惯气泡水。”

  周和音再翻酒单,问爸爸,“喝酒嘛?我和nana陪你喝点?”

  包厢在花园东侧,东南角开一扇边窗,早桂的香气,暗暗地浮动进来,她难告诉父母,即便包厢位置都是傅雨亲自定的,东边这一间开阔小了点,但比西间少些日晒。

  她那晚还笑话傅雨,太细致,不像你b城爷们儿的调调。

  傅雨:“怎么细致也成了你们江南人的了?”

  反正从来都是夸江南男人细致的,没几个夸北方的,这是事实。

  某人:“从来就是对的了?”

  眼下,周和音拿主意菜单和酒水的样子,她浑然不觉,直到爸爸几分目光盯着她。

  她才作主,要了两瓶精酿啤酒,替爸爸要了一人份小酌的白酒。

  实情也是,这样水准的私房菜馆,周和音和nana也是头一回吃,归根结底,还是混血了,起码fusion了,服务模式套的法餐的皮,菜品嘛,中不中,洋不洋。

  好端端的中餐,起一长串的料理名字。

  分餐制也就罢了,最离谱的是其中一道红烧肉,配菜是鲍鱼。邵春芳都忍不住跟小音和娜娜吐槽了,“这个厨子不灵,红烧肉哪能这么烧的,他该不会觉得贵的东西往里头搭,价格就该上去吧。”

  nana全程都快要笑死了,说春芳妈妈就是个段子手。她后悔今天没拍视频,不然这期绝对有意思。私下同小音咬耳朵,“春芳女士压根没明白,这里头最贵的还不是鲍鱼。”其实是黑松露。

  周和音有一说一,她问好姐妹,“你觉得怎么样?”

  nana:“就好吃是好吃的,却没什么记忆点。”

  那头,自斟自饮的周学采却是批评妻子,“人家娜娜好意请,你这样像什么话,你行你上?”

  邵春芳这才自觉失言了。也陡然明白过来,丈夫这不是批评,而是看破,破绽的破。

  后半截吃饭,寂然无声那种。连侍者都觉然客人桌上氛围不大对。

  上甜品的时候,nana趁机说去下洗手间,留周家独处的缝隙。

  周学采手里的推杯换盏的,重换了杯热茶,袅袅热气间,他问席上母女,“这顿真是娜娜请的?”

  春芳女士提醒丈夫,“是不是,你都吃到肚子里了。”

  “哼。”周学采无情出声。

  随即要起身回去。

  周和音忙言叫住爸爸,“不是nana请的,也不是我请的,严格来说,我即便亲闺女也舍不得请你们吃这么贵的。”

  “但正如nana刚才批评的,贵的未必投契的。傅雨大概自己在桌上也要懊悔了。有些排面,确实只能留给生意伙伴。”

  “因为人家承情。你们显然没有。”

  周学采喝完杯中酒,不管下文,只叫妻子一起走。

  对面落座的周和音,别无其他,只求爸爸再略坐坐,“他过来打个招呼。”

  边上的邵春芳也提醒丈夫,“你喝酒了呀,车子要怎么弄?”

  周学采还没叫过代驾,指使周和音,“你同我叫个代驾来!”

  “可以,等他来。”

  “我等谁来?”周学采质问,“我还要等他,这顿饭我被你们算计得还不够吗?”

  “爸爸,你不要用这么言重的词好嘛?吃顿饭而已。”

  “对啊,吃顿饭,用得着这么旁门左道的嘛?啊?”

  “不是您不肯嘛,妈妈也不肯呀。他才把这桌饭腾给我们自己来吃,他正好在应酬生意伙伴,只是想过来跟您打个招呼呀!”

  “我不缺这声招呼!”

  “爸爸!”

  “你别喊我爸爸,你心里早没我这个爸爸了。”

  别家的小孩可能到这里就气呼呼没下文了,周和音是怪胎,她厚脸皮,强人所难,冷清清的包厢里,她一面吃那栗子蛋糕,一面傲娇鬼般地开口,“你这样说,我只会觉得你吃醋!”

  “你对他偏见,很大程度上,只是缘于嫉妒。你觉得你的女儿被人抢走了!”

  “……”周学采握在手里的杯盏兀自往桌上一磕,面上颜色微微晃荡,随即几分颤抖的声音,“周和音,你真当自己是朵花呢,是不是?就你这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蛀虫,你在我地头多待一天,我都嫌够!”

  “我不信!”被批成蛀虫的人当即断言,她满满的胜算和笃定,甚至反过来怪爸爸,“你从我记事起,就不怎么娇惯我了。你吝啬你的微笑和温柔,只朝你老婆才有!”

  “爸爸,不是只有爱情才要倾诉的,亲情也要。你越拒绝和我对话,我越明白你的意思,你就是生气,有人掠夺了你的女儿!”

  “我气个屁!”一向斯文温和的周学采,气到爆粗,“我但凡知道生个孩子到头来有这么多事,我当初连你妈都不稀罕娶,结个屁婚,生个鬼孩子,全是上辈子欠你们的!”

  周和音这个反骨仔,继续挑衅,“那你要怪阿婆,她就不该拾到你,这样她也不会辛苦那些年,带大你,又为你,带大我。”

  “阿婆说过的,人世最大的无限就是‘我们’。你和我,生‘我们’,“我们”再去生另一个你和我。”

  周学采也来反驳她们,眼前的女儿,去了的老母亲,“人世最大的是债,她还我的,我还你的!”

  一个个讨债的罢了!

  包厢的门是洞开着的,客人在里头谈话,声音再大,侍者没召唤也不可以进的。不时,门上几声叩门声。

  傅雨来的不是时候,又正是时候。

  他端正擎着酒杯,阔步过来,正好打破席上的死局。明知道桌上有较量了,但还是和煦地询问开口,“聊什么了,老远就听到你的声音了。”

  他问周和音。再问nana去哪了?

  周和音没办法自己的亲爹,只能拿送上门来的人煞气,“我们要走了!”

  邵春芳桌下踢一下她,示意她好好说话。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,你又任性,白耽误了。

  傅雨面上浅浅的酒气和笑意,“好。我安排司机送你们回去。”手上一杯酒,算是来敬的也是来罚自己的,他朝席上二位,说那头有生意伙伴,一行人嗦了些,这才有空档下来的,“其实江南口味我到底吃得少,这里就是合伙人几个一味撺掇,这回才有机会拿到了两桌,投不投口,也请你们多担待了。”

  傅雨擎着杯中酒,来直面周学采,他不需要对方也举杯,无论如何,今日他作东道,“于情于理,我也该来打个招呼。”

  说着,仰头,饮尽杯中酒。

  外头门口有人声,有男人问踟蹰不进的nana,“小姐,你是不是这里的啊?猫着,干嘛呢?”

  说着,周轸在门外询问傅雨,“老傅,方便进来吗?”

  傅雨闻言,没有直接应答外头,而是反问邵春芳,“合作的生意伙伴,想过来打个招呼。”

  春芳女士当即点头,也一把拉周学采坐下来。

  周轸是今晚的上宾,但他得提前走了。

  笑吟吟地进来,说听说周小姐一家在这,“我来打个招呼。”

  桃花眼的男人见面就同周和音说笑,到底是他同宗的妹妹。

  再来一一问候周家父母,傅雨中间人介绍说的称呼是,“小音父母。”

  周轸启口的时候就自觉降着一辈来,“周爸爸,周妈妈。”

  才问候完长辈,周轸就拿傅雨取笑起来,说他老滑头,真真生意场家庭局两不耽误啊,“我说你今天心不在焉的呢,原来,酒都存到这儿呢,来孝敬老丈人了,是不是?”

  家私不外露。傅雨轻巧接过周轸的话头,四平八稳道,“他们也要回去了。”

  周轸即便瞧出席上几分机锋,也不会追问。各家有各家的经,他自己的经还念不过来呢,只是来朝老傅说再会的,“这一趟b城的事,周某记在心上了,你也晓得我们家那位的,凡事往心里去,我不替她拿回主意,她回头又该思量了。”

  周轸提前离席,也是去b城和妻子汇合。难得家务事,他朝别人吐几句,“她同她妈妈那头不投契,但到底生死关,就这么个女儿,有些情分,没尽情,也要了。”

  要不怎么说人总是活在皮囊之下呢。周轸一面当着周家父母面夸老傅仁义、仗义,一面又艳羡道,说老傅好福气,妻家一团圆满。

  傅雨依旧滴水不漏。如人饮水冷暖自知。

  周和音看在眼里,即刻接话过来,问候周先生,“周太太一切安好?”

  抛去家务事不谈,她真心问候倪小姐,也替傅雨寒暄东道,说有机会希望能再和倪小姐碰面。

  周轸自然谢过周小姐的好意,嘴上玩笑且轻佻,“好得很,不高兴带她出来了,脾气大上天,惯得她!近则不逊,远则有怨。说的就是你们女人。”

  周和音心想,周先生,我倒也没和你这么熟。

  傅雨成心拆台,“嗯,他在外头就好振个夫纲,回家,又夹起尾巴做人了。”

  周轸不乐意,反噎回去,“你怎么这么懂!”

  世故男人们的配合仗,倒还算见效。引得边上的岳母大人都笑话了。

  周轸临去前,还不忘同周小姐说笑,“我认你作妹妹吧,放心,等你们办事的时候,我做哥哥的,一定陪个风光的嫁妆。这样一来,我就是大舅哥了,对不对?”

  已为人父的周轸朝傅雨即兴的快乐也即兴的苦水,说爸爸的快乐,你想象不到;有大舅子的苦水,你也最好别体会。

  无论如何,他也想当回大舅子!

  哩哩啦啦一篮子话都讲完了,周和音由衷觉得,他们江南的男人当真嗦了些。

  傅雨要送周轸出去时,周轸再次来朝小音爸爸握手,道再会,这一回不是喊的周爸爸,而是“干爸爸”,说你放心,有我在,任他傅雨三头六臂,也欺负不到我们小音来。

  周学采被这个七分酒意的年轻体面男人擎住手,即便想发作,也难。到底这是某人的生意局。

  几回照面下来,周学采头一回指使傅雨的态度,“你送周先生出去吧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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