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荣荣秋菊意难想（四）
若说她人，云凌也许未能识得。但若说南陈皇帝陈叔宝的贵妃张丽华，恐怕普天之下的女子无一不识。
张丽华出身寒微，原本只是陈叔宝为太子时打扫侍奉太子宫的一名小小宫婢。然其虽身份低微，这一副惊人的美貌却是难以掩盖，很快便得到了陈叔宝的宠幸。张丽华身为贵妃，平常百姓自是无福见上一面，可民间传言却是极多，称其发长七尺，光可鉴人，眉目如画。时而着素裹，梳云髻，宛若月宫嫦娥仙子一般。
就因着宠幸这位张贵妃，陈帝叔宝还亲自作乐一首，词为：“丽宇芳林对高阁，新装艳质本倾城。映户凝娇乍不进，出帷含态笑相迎。妖姬脸似花含露，玉树流光照后庭。花开花落不长久，落红满地归寂中。”据说张贵妃很是喜爱，是以南陈宫廷中日日都要奏上这一曲靡靡之音。
这位张贵妃虽国色天香，可委实算不上一位贤妃。陈帝每日只顾与她饮酒享乐，常常耽误了国事，实是一位昏君，否则也不会让如今的大隋下定决心讨伐南陈。听闻就连最近几月日日上朝之时，张贵妃不仅可以随意出入，甚至还当着众大臣的面儿坐在陈帝的腿上调情，实在是不堪入目。好不容易有位贤良的沈皇后在旁提点陈帝，这位张贵妃却很是不悦，就因着一句逆耳忠言，陈帝险些废掉了沈皇后而改立张丽华。
高洛卿才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无聊，嘴碎去讨论其他女人的闲话。此刻她提起张丽华，那自然是有她的用意了。云凌只点一点头，等待着高洛卿说下去。
高洛卿冲身旁的箬儿一使眼色，箬儿立马会意，前去关上了洛水殿的殿门。
“按说，事关朝政，原本不是咱们能够妄议的，”高洛卿的眉心紧蹙，眼中黯淡无光，“可是，我若不说出来，你便不会明白我心中的苦，唉。”
云凌已感到事态严重，尽心劝慰着：“姐姐先切莫烦恼。如今妹妹还蒙在鼓中，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儿，也不能帮姐姐分忧。姐姐心中郁结，就更该说出来了。”
高洛卿郑重地点了一点头，“是了，我本就是要和你说的。前些日子高府曾传来了消息，说是家兄与晋王殿下意见不合，闹得很不愉快。战场上的事情，我一个女子虽是断断不懂，却也知道行军打仗之事，若有意见不合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。不过不知怎地，我这些日子总是眼皮跳个不停，心中也是焦躁不已，总觉得家兄出了什么事似的。为着心中安稳，我便让箬儿偷偷去了一封家书询问，哪知这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，且颇为棘手。”
高洛卿是沉稳之人，说话自然是慢条斯理，端庄大方。然而她说了半天，却也没有说到点子上。云凌虽然未急，可灵儿却是等不及了，直接道明了真相：“因为啊，高大人与晋王哥哥的矛盾根本就不在战事之上，而是因为那个妖媚货主的张贵妃，张丽华。晋王哥哥大抵是鬼迷了心窍，非要留她一命，可高大人却偏偏杀了她！”
云凌一听这话，不禁微微蹙眉。二人矛盾，竟是因为一个女人！而且，是个倾国倾城，妖媚惑主的女人！不知为何，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，心中隐隐不安。
这一丝表情自然是被高洛卿看入了眼中。只见她精心修饰过的秀眉皱得更紧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：“云妹妹，灵儿还未完全将事情道清，你便也已觉得此事颇为麻烦了，对不对？若是战场上的事情，反倒是好决断一些。偏偏是因为这样一个女人！”
“原来晋王殿下对张贵妃…”云凌虽隐隐猜到了一些，然而却也没能明言。一来，这政事本就不是她们该讨论的，虽然此时殿门已关，可说起来还是有诸多不便。这二来，云凌实在是不愿意相信，自己曾以心相许的那个男子，竟是这样一个人…
呵，不过也难怪了。男人在美色面前，永远是没有理智的。
饶是没有说全，高洛卿自也猜到了云凌话中之意：“这我倒是不敢确定。可讨伐之前，晋王殿下确实叮嘱过，要将陈帝与他的爱妃张丽华活捉回来。若是光提到陈帝，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，可为何殿下还提到了张丽华呢？家兄一向忠于大隋，听得此言后，虽也不确定晋王殿下之意，可总觉得这样一个红颜祸水，留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，不如杀之以绝后患。是以当家兄带人已活擒了陈帝及张贵妃时，当即便令人杀了她…”
一丝轻蔑的冷笑浮上嘴角，云凌的声音中满是寒意：“所以当晋王殿下赶到，发现那位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早已香消玉殒时，便全然不顾高大人的一片忠心，勃然大怒，与他起了争执，对吗？”
杨广，杨广。你当日负我在先，我即便心中恨你、怨你，却仍心存了一丝侥幸，想着或许是因为你太过重视与杨勇的兄弟之情，又受了独孤皇后的挑唆，从而不得不搁浅了你我的儿女之情。原来，终是我从一开始便瞎了眼睛，看错了你。
呵，你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。
天下男人，又有几个不是凡夫俗子呢？
愁云在高洛卿的脸上积聚更浓，纤长的玉指无力地揉着太阳穴：“这也是几日前的家书中所述，再详尽的情况，我也是一无所知了。只盼着家兄与晋王回朝之前，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乱子了。”
箬儿是高洛卿的陪嫁侍女，此刻看着自家小姐这般痛心疾首之状，也忍不住几欲潸然泪下：“小姐，高大人吉人天相，你就别再为他担忧了。”
“是啊，姐姐，”灵儿也适时地劝慰着，“你这样愁眉不展，也帮不了高大人啊。”
这件事着实是无法可解，想来高大人与晋王的梁子便是就此结下了。不过换句话说，无论如何，高大人总是心心念念为着大隋着想。如今大隋当家作主的是当今陛下，他自会明辨是非的。
想到此处，云凌的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，将这道理讲予了高洛卿听。这话高洛卿自然是听了进去，脸色稍缓了些，却仍不太放心：“你说的这些，我自然是心中明白。可我怕的不是这个，这张丽华惊为天人，我怕留得她一命不仅是晋王殿下的意思，而更是…”
云凌自知高洛卿语意的便是陛下。爱美之心，人皆有之，听说有一位翩若惊鸿的美人，自然是每个男人都难免会动些心思的。云凌劝道：“姐姐切莫再多虑了。即便真如姐姐所料，那又能如何呢？即便陛下为未能得见张丽华一面而心中惋惜，可当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寒了朝廷重臣的心吗？”说到这，云凌不禁抿嘴一笑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更何况，咱们的皇宫之中，还有一位独孤皇后呢。”
独孤皇后极是善妒，最看不得狐媚惑主的女人，这是大兴宫中人人皆知的。若是这等事儿不小心传到了独孤皇后的耳朵里，陛下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呢。
说到这儿，高洛卿的心才算真是舒缓了，微微一笑道：“果然还是妹妹聪慧。”
灵儿见高洛卿终于露出了笑容，心中欢喜，趁热打铁劝道：“姐姐，你只是当局者迷罢了，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，切莫再担忧啦。云姐姐已说了，父皇肯定是不会为难高大人的。而晋王哥哥嘛…就算是往最坏了说，即便而后对高大人视若仇敌，终究日后承继大统的是勇哥哥，又不是他，他又能如何为难高大人呢？
这话原本是不该说的。虽然杨勇身为太子，而太子就意味着日后将继承皇位，可以说是名正言顺，然而老皇帝犹在，议论新君继位之事，难免会有诅咒老皇帝归天的嫌疑在，是以宫中对这话题还是颇为忌讳的。灵儿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，高洛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示意她不要乱说话。
不过也不得不承认，灵儿所说的也是事实。有她与云凌二人一起劝慰，高洛卿这几日的心中担忧也算是褪去了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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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丽华出身寒微，原本只是陈叔宝为太子时打扫侍奉太子宫的一名小小宫婢。然其虽身份低微，这一副惊人的美貌却是难以掩盖，很快便得到了陈叔宝的宠幸。张丽华身为贵妃，平常百姓自是无福见上一面，可民间传言却是极多，称其发长七尺，光可鉴人，眉目如画。时而着素裹，梳云髻，宛若月宫嫦娥仙子一般。
就因着宠幸这位张贵妃，陈帝叔宝还亲自作乐一首，词为：“丽宇芳林对高阁，新装艳质本倾城。映户凝娇乍不进，出帷含态笑相迎。妖姬脸似花含露，玉树流光照后庭。花开花落不长久，落红满地归寂中。”据说张贵妃很是喜爱，是以南陈宫廷中日日都要奏上这一曲靡靡之音。
这位张贵妃虽国色天香，可委实算不上一位贤妃。陈帝每日只顾与她饮酒享乐，常常耽误了国事，实是一位昏君，否则也不会让如今的大隋下定决心讨伐南陈。听闻就连最近几月日日上朝之时，张贵妃不仅可以随意出入，甚至还当着众大臣的面儿坐在陈帝的腿上调情，实在是不堪入目。好不容易有位贤良的沈皇后在旁提点陈帝，这位张贵妃却很是不悦，就因着一句逆耳忠言，陈帝险些废掉了沈皇后而改立张丽华。
高洛卿才不似一般女子那般无聊，嘴碎去讨论其他女人的闲话。此刻她提起张丽华，那自然是有她的用意了。云凌只点一点头，等待着高洛卿说下去。
高洛卿冲身旁的箬儿一使眼色，箬儿立马会意，前去关上了洛水殿的殿门。
“按说，事关朝政，原本不是咱们能够妄议的，”高洛卿的眉心紧蹙，眼中黯淡无光，“可是，我若不说出来，你便不会明白我心中的苦，唉。”
云凌已感到事态严重，尽心劝慰着：“姐姐先切莫烦恼。如今妹妹还蒙在鼓中，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儿，也不能帮姐姐分忧。姐姐心中郁结，就更该说出来了。”
高洛卿郑重地点了一点头，“是了，我本就是要和你说的。前些日子高府曾传来了消息，说是家兄与晋王殿下意见不合，闹得很不愉快。战场上的事情，我一个女子虽是断断不懂，却也知道行军打仗之事，若有意见不合，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。不过不知怎地，我这些日子总是眼皮跳个不停，心中也是焦躁不已，总觉得家兄出了什么事似的。为着心中安稳，我便让箬儿偷偷去了一封家书询问，哪知这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，且颇为棘手。”
高洛卿是沉稳之人，说话自然是慢条斯理，端庄大方。然而她说了半天，却也没有说到点子上。云凌虽然未急，可灵儿却是等不及了，直接道明了真相：“因为啊，高大人与晋王哥哥的矛盾根本就不在战事之上，而是因为那个妖媚货主的张贵妃，张丽华。晋王哥哥大抵是鬼迷了心窍，非要留她一命，可高大人却偏偏杀了她！”
云凌一听这话，不禁微微蹙眉。二人矛盾，竟是因为一个女人！而且，是个倾国倾城，妖媚惑主的女人！不知为何，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许多，心中隐隐不安。
这一丝表情自然是被高洛卿看入了眼中。只见她精心修饰过的秀眉皱得更紧，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：“云妹妹，灵儿还未完全将事情道清，你便也已觉得此事颇为麻烦了，对不对？若是战场上的事情，反倒是好决断一些。偏偏是因为这样一个女人！”
“原来晋王殿下对张贵妃…”云凌虽隐隐猜到了一些，然而却也没能明言。一来，这政事本就不是她们该讨论的，虽然此时殿门已关，可说起来还是有诸多不便。这二来，云凌实在是不愿意相信，自己曾以心相许的那个男子，竟是这样一个人…
呵，不过也难怪了。男人在美色面前，永远是没有理智的。
饶是没有说全，高洛卿自也猜到了云凌话中之意：“这我倒是不敢确定。可讨伐之前，晋王殿下确实叮嘱过，要将陈帝与他的爱妃张丽华活捉回来。若是光提到陈帝，那自然是没有什么异议，可为何殿下还提到了张丽华呢？家兄一向忠于大隋，听得此言后，虽也不确定晋王殿下之意，可总觉得这样一个红颜祸水，留着也是百害而无一利，不如杀之以绝后患。是以当家兄带人已活擒了陈帝及张贵妃时，当即便令人杀了她…”
一丝轻蔑的冷笑浮上嘴角，云凌的声音中满是寒意：“所以当晋王殿下赶到，发现那位心心念念的美人儿早已香消玉殒时，便全然不顾高大人的一片忠心，勃然大怒，与他起了争执，对吗？”
杨广，杨广。你当日负我在先，我即便心中恨你、怨你，却仍心存了一丝侥幸，想着或许是因为你太过重视与杨勇的兄弟之情，又受了独孤皇后的挑唆，从而不得不搁浅了你我的儿女之情。原来，终是我从一开始便瞎了眼睛，看错了你。
呵，你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。
天下男人，又有几个不是凡夫俗子呢？
愁云在高洛卿的脸上积聚更浓，纤长的玉指无力地揉着太阳穴：“这也是几日前的家书中所述，再详尽的情况，我也是一无所知了。只盼着家兄与晋王回朝之前，可千万莫要再出什么乱子了。”
箬儿是高洛卿的陪嫁侍女，此刻看着自家小姐这般痛心疾首之状，也忍不住几欲潸然泪下：“小姐，高大人吉人天相，你就别再为他担忧了。”
“是啊，姐姐，”灵儿也适时地劝慰着，“你这样愁眉不展，也帮不了高大人啊。”
这件事着实是无法可解，想来高大人与晋王的梁子便是就此结下了。不过换句话说，无论如何，高大人总是心心念念为着大隋着想。如今大隋当家作主的是当今陛下，他自会明辨是非的。
想到此处，云凌的心中稍稍放松了一些，将这道理讲予了高洛卿听。这话高洛卿自然是听了进去，脸色稍缓了些，却仍不太放心：“你说的这些，我自然是心中明白。可我怕的不是这个，这张丽华惊为天人，我怕留得她一命不仅是晋王殿下的意思，而更是…”
云凌自知高洛卿语意的便是陛下。爱美之心，人皆有之，听说有一位翩若惊鸿的美人，自然是每个男人都难免会动些心思的。云凌劝道：“姐姐切莫再多虑了。即便真如姐姐所料，那又能如何呢？即便陛下为未能得见张丽华一面而心中惋惜，可当真会因为一个女子而寒了朝廷重臣的心吗？”说到这，云凌不禁抿嘴一笑，压低声音道：“更何况，咱们的皇宫之中，还有一位独孤皇后呢。”
独孤皇后极是善妒，最看不得狐媚惑主的女人，这是大兴宫中人人皆知的。若是这等事儿不小心传到了独孤皇后的耳朵里，陛下还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麻烦呢。
说到这儿，高洛卿的心才算真是舒缓了，微微一笑道：“果然还是妹妹聪慧。”
灵儿见高洛卿终于露出了笑容，心中欢喜，趁热打铁劝道：“姐姐，你只是当局者迷罢了，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般严重，切莫再担忧啦。云姐姐已说了，父皇肯定是不会为难高大人的。而晋王哥哥嘛…就算是往最坏了说，即便而后对高大人视若仇敌，终究日后承继大统的是勇哥哥，又不是他，他又能如何为难高大人呢？
这话原本是不该说的。虽然杨勇身为太子，而太子就意味着日后将继承皇位，可以说是名正言顺，然而老皇帝犹在，议论新君继位之事，难免会有诅咒老皇帝归天的嫌疑在，是以宫中对这话题还是颇为忌讳的。灵儿一向是个不会说话的，高洛卿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，示意她不要乱说话。
不过也不得不承认，灵儿所说的也是事实。有她与云凌二人一起劝慰，高洛卿这几日的心中担忧也算是褪去了一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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