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3 便士之眼（下）
因为这次夜游，周雨额外在床上多躺了一天。他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村落，似乎是荆璜给他喂了点水，然后扶着他下了山。
这件事总算让周雨深刻明白了自己的错误。他由此获得两个教训，其一是自己的身体远没有梦里那么百毒不侵，其二则是永远不要再放任荆璜自由行动。
他在下山的半途中开始发热。不同于先前的头晕眼花，这次他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，骨头焦熟，血液滚沸，就连呼吸里都散发着炎气。他觉得自己身上一定着了火，快要被活活烧死，但事实上却什么也没发生。扶着他的荆璜安然无恙，还时不时伸手探他的额头，发出几声不爽的咋舌。
“妈的，好像搞错了……行不行啊……”
他依稀听见荆璜在旁边不停地自言自语。那些碎言扰得他益发难受，走到中途时荆璜又摸了摸他的额头。
“……唉，不管了。”
他把周雨扶到树下，然后独自走开片刻，当他回来时不知又从哪儿找来了清水。他用一个很小的窄口容器把水喂给周雨，使他身上的痛苦大为减轻。但等周雨身上的热度稍微退去，他又马上把瓶子收了起来。
“水……”
因为灼热没有完全消散，周雨勉强睁开眼睛，半醒半昏地寻求水源。他在朦胧中看到荆璜手中托着一个白色的石头小瓶，于是努力想伸出手去拿。
“喂，别瞎喝啊。你一带把的，喝这个成瘾了可不是开玩笑么。”
荆璜的手掌翻动了一下，那个小瓶莫名地消失了。周雨怔然地看着这一幕，有点纳闷那瓶子去了哪里。
最后荆璜总算是把他带回了村落。他的头刚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，黑暗而灼热的梦无限延续着，直至次日下午才被荆璜的摇晃惊醒。
虽然一度受病痛折磨，等他醒来时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。视野似乎比往日更加清晰明亮，走路的步伐也轻松了许多。他以为自己还在高烧初退后的晕眩里，照过镜子后却大吃一惊。镜中人的样子精神奕奕，眼神气色中没有半点疲色。他已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自己了。
尽管大病痊愈，甚至体健更甚从前，周雨却不能说完全地感到高兴。原因在于自从他醒来后，荆璜便始终跟随在旁，且用一种过分古怪的视线看着他。那种警觉怀疑的目光，好像周雨随时都会倒地暴毙似的。
就算周雨已经习惯了种种怪事，被人终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也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。他想起回来以前在路途中的经历，疑心自己的反常状态和荆璜有关，可当他向本人询问时，荆璜只是瞪着眼说：“清水？什么清水？我没看见过清水。”
因为自己当时神志不清，周雨也无法一口咬定，只能任由对方用古古怪怪的眼神盯着自己。如此持续了一天一夜，荆璜才总算恢复了常态，开始跑去客厅里看电视。周雨则借来主人家的电话，又用荆璜的手机查到他住宿酒店的号码，告知酒店自己突发急症，需要将行李托管延期。另外他还额外叮嘱服务人员，如果有外国人士前来询问他的相关信息，就把这个座机号码告知对方。
处理完酒店方面的事宜后，周雨既无急事要做，也不能打开自己的电子设备。他倒可以借用荆璜的手机上网，但那看不出来历的杂牌机用起来实在很别扭。常用选项的布置完全违背周雨的习惯，就连字体也是某种书法艺术字，让周雨读得非常吃力。最后他只好物归原主，跟着荆璜一起看电视。
和荆璜共享电视机的经历又让周雨更新了对他的认识，逐渐明白罗彬瀚在提起荆璜时为何总是那么易怒。主人家的电视机频道有限，他们基本只能在新闻、老科幻电影、清宫古装片和动画片里做出选择。倘若周雨只身一人，他会习惯性地选择新闻频道，而如果是罗彬瀚在此，周雨多半会跟他一起看科幻电影。但眼下手持遥控器的是荆璜，他跟户主的中年妻子坐在一边，盯着满屏幕的嫔妃宫女剥花生。
周雨觉得自己混在其中似乎有点格格不入，这种感觉在电视上的女人开始被杖打时达到了高峰。或许这也是某种职业病，当他看到电视里出现角色受伤的情节时总会格外注意。他实在不觉得一个被木杖重击的人能叫得那么动听凄美，但户主的妻子已经开始嘘声叹气，跟荆璜感慨古代的女人是多么悲惨，而荆璜则面无表情地鼓着腮帮，一下一下咀嚼嘴里的花生米。
曾有一度电视剧进入了广告，荆璜无趣地调台到了电影频道，那里正在播放一部关于克隆人的老电影。荆璜皱眉看了一会儿，看到那些作为活体移植器官的克隆人逃出孤岛时却切了一声，继续调台看起了动画片。
周雨实在忍不住了，只好问荆璜：“不好看吗？”
荆棘老大不高兴地看着屏幕上的小动物蹦蹦跳跳：“太老套，没意思。”
虽然电影确实有些念头，但毕竟也算是类型里的经典，就连算不上爱好者的周雨也久闻其名，无怪最喜欢这类题材的罗彬瀚忍无可忍。
电视提供的乐趣实在有限，周雨只得走进院里散步，和炖着鸡汤的户主下起了象棋。对方把他杀得丢盔弃甲，毫无还手之力。最后还是看厌了清宫剧的荆璜溜达过来，把主人也打得连连悔棋。
就在他们下棋时电话响了。棋盘上正是四面楚歌，男主人满头大汗，充耳不闻，任由铃声鼓噪，女主人也不知去了何处串门。袖手无事的周雨走进屋里接了电话。
他拿起听筒，说了一声“哪位”，对面却鸦雀无声。面对这奇怪的反应，周雨也意识到了什么，于是平静地说：“你找到了。”
电话里终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和周雨想的不同，对方说着清楚流利的汉语。如果不是那普通话的咬字过于标准生硬，他根本察觉不出发言者的异国背景。
“看你后面的窗户。”对方有点懒洋洋地说，“我盯着你呢。”
周雨闻言回首，他的背后是朝向前院的小窗。此刻院外站着一个高个儿的红发男性，他满头凌乱的卷发，右手提着手机，冲着周雨挥了挥手。
两人隔着窗户与院落对望。周雨试图从外表估算对方的年龄，但人种的差异给他造成了判断困难：从长相和神态看他觉得对方像个孩子，而在体型上对方似乎比他还高大少许。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周雨心中升起——他觉得对方的气质像个异国版的荆璜。
这时荆璜也从后院里溜达了过来。他循着周雨的视线看向窗外，又转头看回周雨。
“外面那谁啊?”
周雨看了他一眼，从衣袋里取出手机，把它重新开启。几乎是同时，他看到院外青年的手机屏幕报警似地闪烁起来。
“……他是佩尼。”周雨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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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件事总算让周雨深刻明白了自己的错误。他由此获得两个教训，其一是自己的身体远没有梦里那么百毒不侵，其二则是永远不要再放任荆璜自由行动。
他在下山的半途中开始发热。不同于先前的头晕眼花，这次他浑身上下都热得发烫，骨头焦熟，血液滚沸，就连呼吸里都散发着炎气。他觉得自己身上一定着了火，快要被活活烧死，但事实上却什么也没发生。扶着他的荆璜安然无恙，还时不时伸手探他的额头，发出几声不爽的咋舌。
“妈的，好像搞错了……行不行啊……”
他依稀听见荆璜在旁边不停地自言自语。那些碎言扰得他益发难受，走到中途时荆璜又摸了摸他的额头。
“……唉，不管了。”
他把周雨扶到树下，然后独自走开片刻，当他回来时不知又从哪儿找来了清水。他用一个很小的窄口容器把水喂给周雨，使他身上的痛苦大为减轻。但等周雨身上的热度稍微退去，他又马上把瓶子收了起来。
“水……”
因为灼热没有完全消散，周雨勉强睁开眼睛，半醒半昏地寻求水源。他在朦胧中看到荆璜手中托着一个白色的石头小瓶，于是努力想伸出手去拿。
“喂，别瞎喝啊。你一带把的，喝这个成瘾了可不是开玩笑么。”
荆璜的手掌翻动了一下，那个小瓶莫名地消失了。周雨怔然地看着这一幕，有点纳闷那瓶子去了哪里。
最后荆璜总算是把他带回了村落。他的头刚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，黑暗而灼热的梦无限延续着，直至次日下午才被荆璜的摇晃惊醒。
虽然一度受病痛折磨，等他醒来时却感到说不出的轻松。视野似乎比往日更加清晰明亮，走路的步伐也轻松了许多。他以为自己还在高烧初退后的晕眩里，照过镜子后却大吃一惊。镜中人的样子精神奕奕，眼神气色中没有半点疲色。他已许久没有见到这样的自己了。
尽管大病痊愈，甚至体健更甚从前，周雨却不能说完全地感到高兴。原因在于自从他醒来后，荆璜便始终跟随在旁，且用一种过分古怪的视线看着他。那种警觉怀疑的目光，好像周雨随时都会倒地暴毙似的。
就算周雨已经习惯了种种怪事，被人终日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也难免觉得有些不自在。他想起回来以前在路途中的经历，疑心自己的反常状态和荆璜有关，可当他向本人询问时，荆璜只是瞪着眼说：“清水？什么清水？我没看见过清水。”
因为自己当时神志不清，周雨也无法一口咬定，只能任由对方用古古怪怪的眼神盯着自己。如此持续了一天一夜，荆璜才总算恢复了常态，开始跑去客厅里看电视。周雨则借来主人家的电话，又用荆璜的手机查到他住宿酒店的号码，告知酒店自己突发急症，需要将行李托管延期。另外他还额外叮嘱服务人员，如果有外国人士前来询问他的相关信息，就把这个座机号码告知对方。
处理完酒店方面的事宜后，周雨既无急事要做，也不能打开自己的电子设备。他倒可以借用荆璜的手机上网，但那看不出来历的杂牌机用起来实在很别扭。常用选项的布置完全违背周雨的习惯，就连字体也是某种书法艺术字，让周雨读得非常吃力。最后他只好物归原主，跟着荆璜一起看电视。
和荆璜共享电视机的经历又让周雨更新了对他的认识，逐渐明白罗彬瀚在提起荆璜时为何总是那么易怒。主人家的电视机频道有限，他们基本只能在新闻、老科幻电影、清宫古装片和动画片里做出选择。倘若周雨只身一人，他会习惯性地选择新闻频道，而如果是罗彬瀚在此，周雨多半会跟他一起看科幻电影。但眼下手持遥控器的是荆璜，他跟户主的中年妻子坐在一边，盯着满屏幕的嫔妃宫女剥花生。
周雨觉得自己混在其中似乎有点格格不入，这种感觉在电视上的女人开始被杖打时达到了高峰。或许这也是某种职业病，当他看到电视里出现角色受伤的情节时总会格外注意。他实在不觉得一个被木杖重击的人能叫得那么动听凄美，但户主的妻子已经开始嘘声叹气，跟荆璜感慨古代的女人是多么悲惨，而荆璜则面无表情地鼓着腮帮，一下一下咀嚼嘴里的花生米。
曾有一度电视剧进入了广告，荆璜无趣地调台到了电影频道，那里正在播放一部关于克隆人的老电影。荆璜皱眉看了一会儿，看到那些作为活体移植器官的克隆人逃出孤岛时却切了一声，继续调台看起了动画片。
周雨实在忍不住了，只好问荆璜：“不好看吗？”
荆棘老大不高兴地看着屏幕上的小动物蹦蹦跳跳：“太老套，没意思。”
虽然电影确实有些念头，但毕竟也算是类型里的经典，就连算不上爱好者的周雨也久闻其名，无怪最喜欢这类题材的罗彬瀚忍无可忍。
电视提供的乐趣实在有限，周雨只得走进院里散步，和炖着鸡汤的户主下起了象棋。对方把他杀得丢盔弃甲，毫无还手之力。最后还是看厌了清宫剧的荆璜溜达过来，把主人也打得连连悔棋。
就在他们下棋时电话响了。棋盘上正是四面楚歌，男主人满头大汗，充耳不闻，任由铃声鼓噪，女主人也不知去了何处串门。袖手无事的周雨走进屋里接了电话。
他拿起听筒，说了一声“哪位”，对面却鸦雀无声。面对这奇怪的反应，周雨也意识到了什么，于是平静地说：“你找到了。”
电话里终于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。和周雨想的不同，对方说着清楚流利的汉语。如果不是那普通话的咬字过于标准生硬，他根本察觉不出发言者的异国背景。
“看你后面的窗户。”对方有点懒洋洋地说，“我盯着你呢。”
周雨闻言回首，他的背后是朝向前院的小窗。此刻院外站着一个高个儿的红发男性，他满头凌乱的卷发，右手提着手机，冲着周雨挥了挥手。
两人隔着窗户与院落对望。周雨试图从外表估算对方的年龄，但人种的差异给他造成了判断困难：从长相和神态看他觉得对方像个孩子，而在体型上对方似乎比他还高大少许。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周雨心中升起——他觉得对方的气质像个异国版的荆璜。
这时荆璜也从后院里溜达了过来。他循着周雨的视线看向窗外，又转头看回周雨。
“外面那谁啊?”
周雨看了他一眼，从衣袋里取出手机，把它重新开启。几乎是同时，他看到院外青年的手机屏幕报警似地闪烁起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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