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7 无源之人（上）
周雨带着安东尼去了一次猎屋的残骸。因为外屋坍塌严重，他们没能进到地下室，只是在外围徘徊了一会儿。
丹东尼似乎对山崖周遭的环境有着浓烈兴趣，他在周围的树林游荡，并询问周雨附近有无野兽。
“她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。”丹东尼说，“一个小岛上的小屋，和她的祖先有点关系。小时候每年夏天她和妹妹一起来这儿避暑，有时还和父亲一起打猎……有钱人的兴趣简直不可理喻，是不是？我可不乐意住在这种地方。这附近没有野狼吧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。葚村岛过去似乎有狼群出没，也允许在山中打猎。但随着时代进步，狼群彻底绝技，狩猎行为也因旅游业的开发而被严格限止。说到底，葚村岛不过是馥水市的郊区，而非什么真正的深山老林。
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丹东尼，对方听后耸耸肩说：“我也不觉得她猎过狼，她只提起过鹿和野兔。不过这仔细想想挺古怪的，是吧？一个小女孩捉到野兔，然后亲手把它开膛破肚。我老姐觉得这事儿很酷，我可没那么想过……我的意思是，她有时候挺像个反派的是吧？那种动画片里的疯狂科学家，你觉得她会像解剖兔子那样剖人吗？”
周雨不知道丹东尼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。“我解剖过人体。”他澄清道，“那是临床医学工作里必不可少，和心理状态无关。”
丹东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：“你第一次干的时候怎么想？紧张？兴奋？”
老实说，周雨已记不太清楚。因为父亲的职业，他在进入大学前就已没有对破损人体的恐惧。有时是父亲书房里的照片和模型，有时是父亲的学生拿着不知哪儿弄来的骷髅头逗他，让他从颅骨状态猜死者的性别和年龄。那场面倘若由外人看来，恐怕也足以被当作恐怖故事的素材。
为了避免对方产生不安的联想，周雨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丹东尼。他避重就轻地说：“我室友很紧张。第一次标本室时他吐了很久，吃了一天素。”
“倒霉的家伙。”丹东尼说，“你们那句流行话是怎么说的来着？劝人学医，天打雷劈？”
“也没那么糟糕。”
“我很高兴你至少没在自己的电脑里放什么尸体的照片。”丹东尼说，“我对那些玩意儿有点过敏。她以前老喜欢嘲笑这个，说我的胆子没她八岁时大。嘿，我只是不喜欢跟血肉打交道，这没什么丢脸的吧？”
周雨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。他见过在肚破肠流的尸体旁边吃糖醋排骨的人，也见过对着一两滴血就放生惨叫的人。在他看来大部分时候那和勇气无关，只是环境使然。
“你不一定非要接触这些，”他说，“解剖生物不是为了证明勇气。”
丹东尼望着猎屋的遗迹点了点头，但周雨感觉他的心思并不在此。隔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：“你觉得一个叫深渊机器的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用的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我不喜欢这个词……要是出现在游戏里倒是挺有意思的，但我可不希望有实体化的东西叫这会总名字。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一眼照片就能认出那些机器吗？因为我亲爱的前女友把它们的图纸藏在自己电脑最深的文件夹里。她还把它们发给过一两个工程师，那两人都有军工企业背景。在我第一眼看到照片时，我以为你是冲着这些机器来的。”
周雨听到他缓缓地吐气。
“她不至于疯到那种程度，对吧？”他仿佛在寻求支持似地对周雨说，“这名字是蠢了点，但也未必有那么糟糕。”
周雨没有正面回答，他在回想地下室里那些仪器的模样。它们的体积都不大，且没有明显的机械臂或挖掘爪，因此不像是盾构机之类的土木工程设备。但同样，它们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武器。
“机器上面有一些德文，也许那些字说明了它们的作用。”他只能这么建议。
“没用。我早查过了。那些标签上净是些怪词。”丹东尼对他掰起手指，“曲环一号，曲环二号，牵引仪，稳压器，熵数表……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意思？我找了工业百科对照，没一个能对得上号。要么这是她把自己梦到的玩意儿当玩具模型造，要么就是她疯了，准备用他妈的末日机器召唤什么旧日支配者。”
周雨不甚赞同地摇头。他也许不太了解设备制造业，但至少有最基础的常识。“这些设备太复杂了。”他说，“她不可能一个人造出来，至少要有一个大型工厂。”
“是啊，我猜她花钱找了个德国的工厂。至少她联络过一个搞枪械设计的德国人，但那家伙没什么意思。我查了那家伙所有的通话记录，他们顶多聊过半个小时。”丹东尼顿了顿又补充道，“那家伙看片的口味真重。”
周雨无言地别过头，没有再对丹东尼的行为评价什么。他当然不会赞同，但觉得事到如今已不该再关注这些小节。
事实上不止是大型工厂，他在心中想到，如果这些设备是完全独立设计的，那就意味着此前从未有过相应的流水线，所有的精密零件都需要单独制作。无论李理有多少才华，都不可能有时间独立完成所有的设计，她需要相当专业的助手。而倘若这些设备确有重要的作用，她势必要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对象，而不是聊过几十分钟的陌生人。
“……那个白帽子。”
他突然开口。丹东尼翠绿的眼睛斜望着他。
“他是住在渊渠市？”
“至少他的IP地址和身份证上这么说。”
周雨开始计算行程。渊渠市与馥水市相距不远，几乎就是一水之隔。
“我们去见见那个人。也许他知道李理做这些的理由。”
“你可能不是很熟悉我们这行，”丹东尼皱起眉，“不，我们不会造超级电脑，有些家伙没准连主机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修。我们擅长的是数据攻防，懂吗？”
“去看看也不会损失什么。他为李理防御了你的入侵，至少他们对彼此比较熟悉。”
最终丹东尼同意了他的观点，但明显对后头那句不太满意。他们又讨论了该如何处置猎屋底下的设备。丹东尼对它们充满厌恶，只想尽快毁去，周雨却觉得不应如此随意处置。他们仍然不清楚李理为何制造它们，甚至不能确定它们一定是李理所造。比起毁坏或掩埋，周雨更希望将它们转移到其他地方保存。
但这件事实施起来并不容易。这些设备太重，他在馥水市也缺乏人脉，要如何在不引人注目——特别是不引起李规注意的情况下“偷”走这些沉重且精密的金属块，周雨一时也想不出良策。他和丹东尼商量了很久，最终决定先去邻近的渊渠市找人，再回头处理猎屋下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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丹东尼似乎对山崖周遭的环境有着浓烈兴趣，他在周围的树林游荡，并询问周雨附近有无野兽。
“她说过有这么一个地方。”丹东尼说，“一个小岛上的小屋，和她的祖先有点关系。小时候每年夏天她和妹妹一起来这儿避暑，有时还和父亲一起打猎……有钱人的兴趣简直不可理喻，是不是？我可不乐意住在这种地方。这附近没有野狼吧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。葚村岛过去似乎有狼群出没，也允许在山中打猎。但随着时代进步，狼群彻底绝技，狩猎行为也因旅游业的开发而被严格限止。说到底，葚村岛不过是馥水市的郊区，而非什么真正的深山老林。
他把这些情况告诉丹东尼，对方听后耸耸肩说：“我也不觉得她猎过狼，她只提起过鹿和野兔。不过这仔细想想挺古怪的，是吧？一个小女孩捉到野兔，然后亲手把它开膛破肚。我老姐觉得这事儿很酷，我可没那么想过……我的意思是，她有时候挺像个反派的是吧？那种动画片里的疯狂科学家，你觉得她会像解剖兔子那样剖人吗？”
周雨不知道丹东尼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些。“我解剖过人体。”他澄清道，“那是临床医学工作里必不可少，和心理状态无关。”
丹东尼心不在焉地点点头：“你第一次干的时候怎么想？紧张？兴奋？”
老实说，周雨已记不太清楚。因为父亲的职业，他在进入大学前就已没有对破损人体的恐惧。有时是父亲书房里的照片和模型，有时是父亲的学生拿着不知哪儿弄来的骷髅头逗他，让他从颅骨状态猜死者的性别和年龄。那场面倘若由外人看来，恐怕也足以被当作恐怖故事的素材。
为了避免对方产生不安的联想，周雨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丹东尼。他避重就轻地说：“我室友很紧张。第一次标本室时他吐了很久，吃了一天素。”
“倒霉的家伙。”丹东尼说，“你们那句流行话是怎么说的来着？劝人学医，天打雷劈？”
“也没那么糟糕。”
“我很高兴你至少没在自己的电脑里放什么尸体的照片。”丹东尼说，“我对那些玩意儿有点过敏。她以前老喜欢嘲笑这个，说我的胆子没她八岁时大。嘿，我只是不喜欢跟血肉打交道，这没什么丢脸的吧？”
周雨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。他见过在肚破肠流的尸体旁边吃糖醋排骨的人，也见过对着一两滴血就放生惨叫的人。在他看来大部分时候那和勇气无关，只是环境使然。
“你不一定非要接触这些，”他说，“解剖生物不是为了证明勇气。”
丹东尼望着猎屋的遗迹点了点头，但周雨感觉他的心思并不在此。隔了一会儿后他低声说：“你觉得一个叫深渊机器的东西是拿来做什么用的？”
周雨摇了摇头：“我不知道。”
“我不喜欢这个词……要是出现在游戏里倒是挺有意思的，但我可不希望有实体化的东西叫这会总名字。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一眼照片就能认出那些机器吗？因为我亲爱的前女友把它们的图纸藏在自己电脑最深的文件夹里。她还把它们发给过一两个工程师，那两人都有军工企业背景。在我第一眼看到照片时，我以为你是冲着这些机器来的。”
周雨听到他缓缓地吐气。
“她不至于疯到那种程度，对吧？”他仿佛在寻求支持似地对周雨说，“这名字是蠢了点，但也未必有那么糟糕。”
周雨没有正面回答，他在回想地下室里那些仪器的模样。它们的体积都不大，且没有明显的机械臂或挖掘爪，因此不像是盾构机之类的土木工程设备。但同样，它们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武器。
“机器上面有一些德文，也许那些字说明了它们的作用。”他只能这么建议。
“没用。我早查过了。那些标签上净是些怪词。”丹东尼对他掰起手指，“曲环一号，曲环二号，牵引仪，稳压器，熵数表……这他妈都是些什么意思？我找了工业百科对照，没一个能对得上号。要么这是她把自己梦到的玩意儿当玩具模型造，要么就是她疯了，准备用他妈的末日机器召唤什么旧日支配者。”
周雨不甚赞同地摇头。他也许不太了解设备制造业，但至少有最基础的常识。“这些设备太复杂了。”他说，“她不可能一个人造出来，至少要有一个大型工厂。”
“是啊，我猜她花钱找了个德国的工厂。至少她联络过一个搞枪械设计的德国人，但那家伙没什么意思。我查了那家伙所有的通话记录，他们顶多聊过半个小时。”丹东尼顿了顿又补充道，“那家伙看片的口味真重。”
周雨无言地别过头，没有再对丹东尼的行为评价什么。他当然不会赞同，但觉得事到如今已不该再关注这些小节。
事实上不止是大型工厂，他在心中想到，如果这些设备是完全独立设计的，那就意味着此前从未有过相应的流水线，所有的精密零件都需要单独制作。无论李理有多少才华，都不可能有时间独立完成所有的设计，她需要相当专业的助手。而倘若这些设备确有重要的作用，她势必要交给一个信得过的对象，而不是聊过几十分钟的陌生人。
“……那个白帽子。”
他突然开口。丹东尼翠绿的眼睛斜望着他。
“他是住在渊渠市？”
“至少他的IP地址和身份证上这么说。”
周雨开始计算行程。渊渠市与馥水市相距不远，几乎就是一水之隔。
“我们去见见那个人。也许他知道李理做这些的理由。”
“你可能不是很熟悉我们这行，”丹东尼皱起眉，“不，我们不会造超级电脑，有些家伙没准连主机坏了都不知道该怎么修。我们擅长的是数据攻防，懂吗？”
“去看看也不会损失什么。他为李理防御了你的入侵，至少他们对彼此比较熟悉。”
最终丹东尼同意了他的观点，但明显对后头那句不太满意。他们又讨论了该如何处置猎屋底下的设备。丹东尼对它们充满厌恶，只想尽快毁去，周雨却觉得不应如此随意处置。他们仍然不清楚李理为何制造它们，甚至不能确定它们一定是李理所造。比起毁坏或掩埋，周雨更希望将它们转移到其他地方保存。
但这件事实施起来并不容易。这些设备太重，他在馥水市也缺乏人脉，要如何在不引人注目——特别是不引起李规注意的情况下“偷”走这些沉重且精密的金属块，周雨一时也想不出良策。他和丹东尼商量了很久，最终决定先去邻近的渊渠市找人，再回头处理猎屋下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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