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0章 双木离(下)_一岁枯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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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0章 双木离(下)

  那一年她十九,扶桑花开的时节,热爱吹着风车在街上牵手,手边握着全世上最浪漫的人。相携一路间,享铺天盖地的爱与保护,父亲一样的宠溺,军人的英爽、年上的控制欲,心性般配的孩子气,深情如一,思虑周全,万事万难挡在她前头,领她闯世历俗。她不仅一次的觉得,那是真命降临。一枚戒指,便寄托她两年的等待。

  如今她二十五,犹见海上明月垂危,转瞬即落,陆家事无巨细好似都与她渐行渐远,岁长亲疏,她被逼嫁人。嫁,是天大的分别。

  她说,两情相悦,只是时运不济,今时是要等的。

  她在等他穿山过海信守承诺,他在等她忘记他。

  张太太侧出身子让她进门,她也没有惊骇悲伤到不得体的地步,除了满面梨花泪,身子微微抖搐外,再看不出别的异样。

  张太太出去便将门带上,转过身小声责备那孙家小子:

  “我说你!嗯……赶紧走赶紧走,陆庆归呢!”

  她边说边拉着他往外走,外头的人几乎满了,曲高乐鸣的,台上台下也已经有人跳起了舞,服务生们忙地东冲西撞,人来人往她看不清,按理说那陆庆归不是应该跟陆慕林一块来的么?

  “陆庆归!”她大喊。

  没喊出陆庆归,却惹得一股溜蹿出来好几个服务生。她问他们:“见到陆少爷了吗?”

  其中一个支支吾吾答话,说又说不准:“陆少爷……”

  孙哲穆斩钉截铁替他补充道:“陆少爷啊,在台上跟人跳舞呢。”

  张太太白他一眼,急忙着步迈过去。眼前是聚成一圈的男男女女,年轻的小姐公子们个个鲜衣怒马、笑魇如花,整片金黄的光芒大地上,中有二人扶腰捻肩,舞姿翩翩雀跃。

  听到高跟鞋咯噔咯噔的声音越来越近,人群皆陆陆续续回头,见到张太太,便自然散开分成两边,

  “张太太好。”

  “太太。”

  ……

  那二人闻声也渐渐停下来。只是陆庆归仍嬉皮笑脸的看着他面前那位姑娘,好似意犹未尽,还想再跳个三天三夜。

  她冷着脸,只淡淡瞧了那姑娘一眼,好在姑娘知趣,低颌作个礼便恭恭敬敬下了场。留陆庆归一人站那,张太太瞪着他:

  “过来。”

  说完她转身就走,陆庆归拔腿便跟了上去,一边走一边冲周围的人说:“大家继续跳,继续跳!”

  他追上去跟在她后头走,边走边探头看她,瞧她丧着个脸,本来明艳的五官都黯淡了不少。他故意哄她说话:“怎么不高兴了?谁得罪你了?”

  她不说话,上了楼。

  他又说:“是不是那色狼对你动手动脚了?我替你揍他去!陆慕林还在里头吧?等她走了再去。”

  见她仍不说话,“怎么了嘛?下去跳支舞?”

  她一言不发,直到进了房间,她将窗帘猛地一拉,陆庆归又将门带上,她才瞪着他说:

  “跳的可还尽兴?若是没跳够,便把她娶回去罢!娶回家,日日地跳!”

  陆庆归一听,原是吃醋了。吃得哪门子的醋啊?她不是问心无愧么?

  他笑出了声,朝她走过去。她便故意往另一边梳妆台子走,坐下照了照镜子,又将耳环摘了下来,接着说:

  “我在那边替你二姐抓负心汉,你倒在台子上跟人跳舞快活,说了让你来时便在门边守着,这下好了!你二姐什么都听到了!”

  陆庆归靠在窗边:“啊?她听到你们说话了?”

  “就站在门边呢!也不知道怎么就这么巧!一来她便寻到了那儿!你呢?你当时干什么去了?”

  陆庆归委屈巴巴地,“我…我一来,就被人拉了上去,真不是我要跳舞。”

  “不是你要跳?哼,眼睛都长到别人身上了!莫非,她就是你那心上人?李文翡家的四小姐,我认识!你要是喜欢啊,我去替你说媒!可满意?”

  他又气又笑,却只能哄着:“哪跟哪啊!真不是!我不认识她!”

  张太太不说话,从抽屉里挑了副旁的耳坠,又戴上了。

  陆庆归接着问她:“那现在呢?他们还在里头?”

  她赌气般答着:“什么妻子,儿子的,想她是全听着了!要不是孙哲穆喊了她一声,我还不知道呢!见她进去,我便把门关上了。怎么指望上了你!早知道把小梅带过来!”

  “对了,小梅怎么没跟你来?”

  “你少管些别人的事!下去守着你二姐出来吧!”

  “好好好,我去,现在就去。”

  说完他赶忙下了楼,生怕张太太再责备半句,也怕孙哲穆那小子扒墙根偷听些什么。

  可惜刚没走几步,孙哲穆就突然冒了出来,一只手捂住他的嘴,连拖带拽地将他拉到另一间客房里,陆庆归糊里糊涂的,挣扎开道:“你干什么!”

  孙哲穆个头不比陆庆归矮,力气也不比他小,他双手抵着墙按住陆庆归的肩,生怕他跑了,陆庆归觉得这姿势太过奇怪,无奈就范,说:“你放开我说话行不行,我不走我不走,绝对不走,你把门锁了都行。”

  孙哲穆半信半疑,料他不会跑,才松开了手,过去把门反锁上。

  陆庆归吁了口气,“你说吧,你想干什么?”

  孙哲穆转过头,走近过去问他:“你跟我说,你二姐和下面那男人到底怎么回事?”

  陆慕林走上前,他一动不动,痴痴盯望她。确实是许久不见了,两年多。两年算不上多么久远,可他却觉得她全然变了样,好似长大了许多。莺莺燕燕般的小姑娘,今时一见,叫人觉得岁暮寒天。

  他止不住掉了眼泪。明明离得那么近,他却伸不开手去触她。

  陆慕林泪眼婆娑,默然看着他,四目相视,无语凝噎。心里是失望透顶,却藏不住的舍不得。又爱又恨大概就是这般滋味。

  她想哪怕最终是要分离,她也更愿意听到的是个精心编织的美丽的谎话。

  良久,她伸手去摸他的头发,苦笑着说:“头发…剪这样短,不好看。”

  他哭地抽抽噎噎,倏尔握住了她的手,露在头顶一盏灯下,光洒在他的手心,手心上躺着另一只手,中指戴着一枚他熟悉的戒指。

  他用手指去摸了摸,刚好一滴泪掉在上面,亮闪闪的。

  他哽咽说:“去下来吧,不用戴着的。”

  她回他:“可那算什么呢?我戴了好久的。”

  她抑着哭泣。

  他却再抑制不住,一把将她搂进怀中,高大的身体躬曲着腰,头深深埋进她的背,闭着眼痛哭不已。可他有什么资格哭?又不是他遭受背叛,又不是他苦等无果,处处留情、沾花惹草,好色成性的才是他,逍遥快活时,他有想到今天么?他会记得有个海棠花一样的女子在真心对她么?

  他呜咽:“对不起,慕林,我对不起你。”

  她被勒得太紧,两只手无力地垂着,仿佛不愿多触碰他一寸肌肤。可她不明白,也不甘心。

  她问:“那天,你是笃定了要弃下我,为什么还要送我戒指?”

  他解释说:“为了弥补,其实如果就那样结束,就好了。”

  “那样结束?那是你的结束,你给我承诺,却说结束。如果不是今天,我不知道…我什么时候才能结束。”

  他替自己辩解:“我以为那样做,你能好受一点。”

  “好受吗?你觉得现在的我好受吗?还是说,你要责怪张太太,是她破坏了你的良苦用心?”

  他不说话。

  她止住断断续续的饮泣,又问他:“如果没有今天,你会想再回英国见我吗?”

  “会。我会的。”

  她冷笑,“你想让我当你乖顺听话、蠢笨无知的情人?”

  “不是的,慕林,你不是。”

  他焦急道,好似百口莫辩:

  “慕林,你相信吗,我真的爱你。我不爱她,我不爱任何人,我爱你。”

  她笑笑,用力挣脱着将他推开。原来爱是这么低贱的东西,爱可以欺骗,可以抛弃,只要抱一抱,哭一哭,就是爱了。

  她去下手上的戒指,上前一步塞进他的衣服口袋里。

  他看着她,无辜的模样好像还在祈求原谅。

  她吸了吸鼻子,揩了揩脸上的眼水,看着他说:

  “戴维斯先生,没有人逼你爱谁。我爱上的那个人,不是真正的你,真正的你,也不配爱我。你回香港吧,那是你的家,不要再走了。”

  他惘然盯她,至此才发现,他的感觉并没有错,她确确实实长大了,十九岁那年夏天,已经一去不返。

  “能再叫我一声林吗?”他说。

  陆慕林摇摇头,“你不是林。”

  说完她转身开门走出去,以为一切都结束了,临了依是她落得个楚楚可怜的下场,爱和不爱都没有什么用。

  或许她该好好谢谢张太太,帮她布置出这样一个见面,不难看出是方方面面都顾虑周全的,一来令她知道了事情的真相,二来保全了她面子上的好看。

  可她却莫名生不出那份感恩的心来,只觉得丢脸到了极致,她害怕再去提这件事,光是想到她就无地自容。

  出了麻将室她就直奔着出了禄和的门,先行回了家。舞会结束后,等少爷小姐们都走完了,张太太才命人将艾伯特戴维斯放了出来。

  林少帅派来的人一直在外头候着。艾伯特托着身疲惫的躯体,脸上的泪痕弯曲交错着,垂头走在禄和的大堂中央。走着走着,眼前却忽地出现一个人,那人堵在他身前,拦住了他的路。

  “你就是那什么戴维斯?”

  艾伯特看了看他,并不认识,刚准备开口说话就猛地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痛,一瞬倒在地下,左脸立时红肿起来。

  “怎么着?本少爷的拳头硬不硬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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