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 皋华之月(下)
虎皮鹦鹉在分别前发出的不祥鸣叫，尽管令周雨感到一丝忧虑，最后却并未应验成真。飞机一帆风顺地抵达机场，途中没有遇到任何危险。
下飞机以后，周雨和罗彬瀚道了别，准备回自己的公寓安顿。罗彬瀚似乎仍不放心，提议他去自己的公寓同住。
周雨摇头拒绝。靳妤打电话叫来罗彬瀚并非他的本意，他其实希望自己的友人能尽可能不牵涉进来。
“我的公寓里还有一些文件，想整理一下。”
他以这个理由同罗彬瀚分开，目送对方登上地铁。当他转去街道上打车时，空中开始飘下纤细的雨丝。
周雨抬头看了一眼。夜空乌云密布，在城市繁灯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黑暗。远方蜿蜒而去的街灯如一条发光的长蛇。
除了出去读书的数年外，他一直居住的梨海市竟然变得有些陌生。群厦耸立，灯火幽离，仿佛笼罩在朦胧黑雾当中。他突然有点迷惑起来，弄不清自己是梦是醒。为何这里看起来酷似米根竹呢？
他在雨势变大前招来了一辆出租。坐到副驾驶位后，司机询问他要去哪里。他本应报出自己公寓的地址，却在片刻迟疑后说：“五月花路13号。”
五月花路位于城郊，那里是周妤的家。虽然交通有些不便，但环境幽美，景色宜人，适合艺术家居住。在五月花路的尽头有个很小的湖泊，周围种满柳树，一共是二十三株。大多数是周妤与她父亲一起栽种的。
每年周妤生日时，父女会在湖边栽下一棵树苗。最老的那株是周妤一岁时种下的，自然只能是她父亲独自完成。等她稍大一些后，就开始拿着小铁铲帮父亲掘土，或者用分量很轻的塑料喷壶浇水。后来高中的时候周雨也会来看他们种树，然而周妤从不让他帮手，这似乎是父女两人间专属的活动，一直到她父亲重病卧床为止。
周雨让司机把他送到湖畔。他冒着细雨走下车，来到湖边，抚摸着最高的那棵柳树。那些柔软纤长的枝条在风中轻舞，温柔地拂过他的脸，像在迎接远游归来的旅人。他想起周妤的发丝与长裙。
他不禁有些后悔。自己与靳妤的会面太匆忙、太胡乱，没来得及问这些柳树是否代表着什么约定。这是单纯的纪念吗？还是某种仪式呢？
在茫然片刻后，他松开手，朝道路尽头更深的地方走去。周妤的家是一桩西式别墅，优雅漂亮，但却远离道路。父女两个都不开车，因此也没有泊车的困扰，当周雨跟她一起回家的时候，总是在很远的公交站下车，走过整条五月花路，在湖泊边看一会儿柳树，然后再穿过长满野花与少量农田的旷地，才能远远望见陵丘边缘白色的小楼。
过去周雨来时，他总觉得那栋屋子白得很亮眼。尤其是春夏时分，它像一粒镶嵌在绿丝绒布上的珍珠般显眼。然而现在他却几乎找不到屋子的位置。雨夜又冷又暗，濡湿了整个原野的色彩。他没有看见珍珠的皎白，张望了好半天，才勉强找到那墨绿中微微亮起的白灰斑点。看到那景象时他又开始怀疑了，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梦中的米根竹，此地已至孤岛之城的边缘，再走出去便是一片虚空。
他还是继续往前走。野地曾有一条小径，铺满鹅卵石与白沙，好让行人避开野草和荆棘。但如今乏人维护，沙石似乎都被雨水冲走，他也没找到旧路，只能分开野草前进。当裤管被荆棘刺破时，他想起李理所讲的故事。那些不是真命天子的冒险家闯进公主沉睡的承包，然后在荆棘丛中痛苦而死。他不禁有点发冷，自己会是那唯一的真命天子吗？
万幸，荆棘并未发狂地袭击行人，他成功抵达别墅门前。大门两侧的希腊石柱上缠满爬山虎，高度超过了他的脑袋。二楼的窗户破了个洞，他猜测是来附近游玩的小孩砸的。这里游客不多，但周妤告诉他，周末坐在窗边时经常能看到原野上方飘起的风筝。
钥匙一直藏花坛背后的瓷砖缝隙。周雨把它拿出来，走进屋内。他在周妤失踪以后就一直为这里代缴水电，雇人清洁，因此他每次来时，里头就好像依旧有人居住。
他打开灯，放下行李，在蝴蝶布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。起初他想去周妤的卧室看看，最后却鬼使神差地向地下室走去。
因为无人看管，别墅里大多数财物都已被周雨带走保存，或者锁进保险箱内。地下室中并无昂贵之物，仅仅是一堆堆用防潮纸包裹起来的书籍。
这些是周妤父亲的藏品。当周妤失踪以后，他和罗彬瀚合力把这些书搬出去，一本一本地阅读，试图找出周妤失踪的线索，最后只发现屋主是多么痴迷于古怪离奇的神话故事。当时周雨对这些书厌烦透顶，他只觉得它们无稽可笑，还浪费了自己找到周妤的宝贵时机。他甚至怀疑正是这些怪书困扰了周妤父亲的精神，使他在得病后迅速地衰弱下去。
如今情况又有所不同。当周雨从梦中醒来，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有所改变。他依旧很急切，每当想起和周妤的往事变让他难以喘息，但那种狂躁的绝望却似乎平复了许多。他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自己的悲伤正在淡去。
他穿过书籍堆砌的矮柱，目光逡巡过上面的标注。在重新封装这些书本时他做了一些分类整理。中文的，外文的，与花有关的，与鸟有关的……
他在一个矮柱前停步。包裹在外面的防潮纸上写着“中文，月”。这些是和月亮有关的书籍，周雨还记得自己读到的那个诡异的嫦娥故事，不过万幸那是英文的，他不必再读一遍。
撕开外层的包装后，他开始一本一本地翻阅。有些书从标题就一目了然，有些却是故事集，很难立刻知道里头的全部内容。
他凭着印象找到了写有“玉音女”故事的《民间神话选》，把它放到一边。陈伟在废话和八卦里总算还透露了点有用的信息，他一边找书一边想。
但那还不够，他不止听过一个关于月的神话。当他从书堆最底部找到那本旧籍时，它几乎烂成了一堆纸屑。但那一页还在，那个李理向他讲述的故事清清楚楚地印在纸上。
——最初升起的是焚辰之月；他的三位使徒穿游群星，观测宙象。紧随其后的是盗火之月；他的三位学生徘徊夜海，传播种源。第三位升……
文字已经模糊，周雨无法拼凑出后续。他在那碎纸中拼凑了一会儿，勉强辨认出页底的行文。
——即将升起的是皋华之月。他自泽地而出，悬于石山之上，望者歌而下秧。他的光华凝为双璧，一枚是玄虹之玉，一枚是虚满之玉。其中一枚便是倾倒天河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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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飞机以后，周雨和罗彬瀚道了别，准备回自己的公寓安顿。罗彬瀚似乎仍不放心，提议他去自己的公寓同住。
周雨摇头拒绝。靳妤打电话叫来罗彬瀚并非他的本意，他其实希望自己的友人能尽可能不牵涉进来。
“我的公寓里还有一些文件，想整理一下。”
他以这个理由同罗彬瀚分开，目送对方登上地铁。当他转去街道上打车时，空中开始飘下纤细的雨丝。
周雨抬头看了一眼。夜空乌云密布，在城市繁灯的映照下显得更加黑暗。远方蜿蜒而去的街灯如一条发光的长蛇。
除了出去读书的数年外，他一直居住的梨海市竟然变得有些陌生。群厦耸立，灯火幽离，仿佛笼罩在朦胧黑雾当中。他突然有点迷惑起来，弄不清自己是梦是醒。为何这里看起来酷似米根竹呢？
他在雨势变大前招来了一辆出租。坐到副驾驶位后，司机询问他要去哪里。他本应报出自己公寓的地址，却在片刻迟疑后说：“五月花路13号。”
五月花路位于城郊，那里是周妤的家。虽然交通有些不便，但环境幽美，景色宜人，适合艺术家居住。在五月花路的尽头有个很小的湖泊，周围种满柳树，一共是二十三株。大多数是周妤与她父亲一起栽种的。
每年周妤生日时，父女会在湖边栽下一棵树苗。最老的那株是周妤一岁时种下的，自然只能是她父亲独自完成。等她稍大一些后，就开始拿着小铁铲帮父亲掘土，或者用分量很轻的塑料喷壶浇水。后来高中的时候周雨也会来看他们种树，然而周妤从不让他帮手，这似乎是父女两人间专属的活动，一直到她父亲重病卧床为止。
周雨让司机把他送到湖畔。他冒着细雨走下车，来到湖边，抚摸着最高的那棵柳树。那些柔软纤长的枝条在风中轻舞，温柔地拂过他的脸，像在迎接远游归来的旅人。他想起周妤的发丝与长裙。
他不禁有些后悔。自己与靳妤的会面太匆忙、太胡乱，没来得及问这些柳树是否代表着什么约定。这是单纯的纪念吗？还是某种仪式呢？
在茫然片刻后，他松开手，朝道路尽头更深的地方走去。周妤的家是一桩西式别墅，优雅漂亮，但却远离道路。父女两个都不开车，因此也没有泊车的困扰，当周雨跟她一起回家的时候，总是在很远的公交站下车，走过整条五月花路，在湖泊边看一会儿柳树，然后再穿过长满野花与少量农田的旷地，才能远远望见陵丘边缘白色的小楼。
过去周雨来时，他总觉得那栋屋子白得很亮眼。尤其是春夏时分，它像一粒镶嵌在绿丝绒布上的珍珠般显眼。然而现在他却几乎找不到屋子的位置。雨夜又冷又暗，濡湿了整个原野的色彩。他没有看见珍珠的皎白，张望了好半天，才勉强找到那墨绿中微微亮起的白灰斑点。看到那景象时他又开始怀疑了，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回到了梦中的米根竹，此地已至孤岛之城的边缘，再走出去便是一片虚空。
他还是继续往前走。野地曾有一条小径，铺满鹅卵石与白沙，好让行人避开野草和荆棘。但如今乏人维护，沙石似乎都被雨水冲走，他也没找到旧路，只能分开野草前进。当裤管被荆棘刺破时，他想起李理所讲的故事。那些不是真命天子的冒险家闯进公主沉睡的承包，然后在荆棘丛中痛苦而死。他不禁有点发冷，自己会是那唯一的真命天子吗？
万幸，荆棘并未发狂地袭击行人，他成功抵达别墅门前。大门两侧的希腊石柱上缠满爬山虎，高度超过了他的脑袋。二楼的窗户破了个洞，他猜测是来附近游玩的小孩砸的。这里游客不多，但周妤告诉他，周末坐在窗边时经常能看到原野上方飘起的风筝。
钥匙一直藏花坛背后的瓷砖缝隙。周雨把它拿出来，走进屋内。他在周妤失踪以后就一直为这里代缴水电，雇人清洁，因此他每次来时，里头就好像依旧有人居住。
他打开灯，放下行李，在蝴蝶布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儿。起初他想去周妤的卧室看看，最后却鬼使神差地向地下室走去。
因为无人看管，别墅里大多数财物都已被周雨带走保存，或者锁进保险箱内。地下室中并无昂贵之物，仅仅是一堆堆用防潮纸包裹起来的书籍。
这些是周妤父亲的藏品。当周妤失踪以后，他和罗彬瀚合力把这些书搬出去，一本一本地阅读，试图找出周妤失踪的线索，最后只发现屋主是多么痴迷于古怪离奇的神话故事。当时周雨对这些书厌烦透顶，他只觉得它们无稽可笑，还浪费了自己找到周妤的宝贵时机。他甚至怀疑正是这些怪书困扰了周妤父亲的精神，使他在得病后迅速地衰弱下去。
如今情况又有所不同。当周雨从梦中醒来，他觉得自己的心情有所改变。他依旧很急切，每当想起和周妤的往事变让他难以喘息，但那种狂躁的绝望却似乎平复了许多。他不知道这是否代表着自己的悲伤正在淡去。
他穿过书籍堆砌的矮柱，目光逡巡过上面的标注。在重新封装这些书本时他做了一些分类整理。中文的，外文的，与花有关的，与鸟有关的……
他在一个矮柱前停步。包裹在外面的防潮纸上写着“中文，月”。这些是和月亮有关的书籍，周雨还记得自己读到的那个诡异的嫦娥故事，不过万幸那是英文的，他不必再读一遍。
撕开外层的包装后，他开始一本一本地翻阅。有些书从标题就一目了然，有些却是故事集，很难立刻知道里头的全部内容。
他凭着印象找到了写有“玉音女”故事的《民间神话选》，把它放到一边。陈伟在废话和八卦里总算还透露了点有用的信息，他一边找书一边想。
但那还不够，他不止听过一个关于月的神话。当他从书堆最底部找到那本旧籍时，它几乎烂成了一堆纸屑。但那一页还在，那个李理向他讲述的故事清清楚楚地印在纸上。
——最初升起的是焚辰之月；他的三位使徒穿游群星，观测宙象。紧随其后的是盗火之月；他的三位学生徘徊夜海，传播种源。第三位升……
文字已经模糊，周雨无法拼凑出后续。他在那碎纸中拼凑了一会儿，勉强辨认出页底的行文。
——即将升起的是皋华之月。他自泽地而出，悬于石山之上，望者歌而下秧。他的光华凝为双璧，一枚是玄虹之玉，一枚是虚满之玉。其中一枚便是倾倒天河之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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